La crème et la pâte 奶油與麵團 第一章:不可能的任務
La crème et la
pâte
奶油與麵團
第一章:不可能的任務
水珠一滴、一滴從我的指尖落下。
鍋中的糖漿在沸騰,看得出正逐漸變稠。我的內心也不斷翻滾,幾次想把手伸進糖漿裡,但一靠近鍋邊就感受到那迫人熱力,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退回來。
「真的可以徒手伸進這糖漿裡嗎?手燙傷了怎辦?」我想。「但如果就這樣放棄了,就不知道糖槳的稠密度,掌握不到做法式蛋糕的秘訣,怎辦…?」
一再猶豫後,我終於鼓起勇氣,把手伸進鍋內,快速用兩指抓出小許糖漿。說也奇怪,糖漿明明還在沸騰,一取出來便在兩指之間凝固,雖然有點黏性,但已不燙手了。
「我終於成功啦﹗」
………
帶着愉快的心情上班。剛踏進公司,迎面就遇到同事珠迪。她雖已年近四十,但表現得仍像個二十出頭的女生,總是那麼精力充沛,又愛說話,公司上下各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,也永遠逃不過她的法眼。
「哦?嘉蓮,今天笑容滿面,什麼事令你這麼高興?」珠迪顯然已察覺到我的喜悅,於是好奇地問。
「上星期我不是跟你說過吃蛋糕那事嗎?那天我雖然已加班趕工,但報告還是沒能完成,心情沮喪得不得了,晚上實在受不了,一心要找點甜的吃,讓我心情好過些,結果偶然在公司後邊的小區找到一家蛋糕店,吃了一件慕絲蛋糕,實在太美味了,那種輕柔、滑溜實在無法形容,不覺再多吃了兩件,之後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,於是問那蛋糕師傅能否教我…」
(那天的回憶開始出現在我眼前…)
「你想學做蛋糕?」師傅問。
「想、想呀﹗」我很殷切地答。
他停了一下,接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翻,令我感到有點不自在,然後才說:「那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。」
「什麼問題?」
「蛋糕與其他食品最大的分別是什麼?」
我想了一會之後回答:「大概是甜吧?﹗我最愛吃甜了,每次心情不好就想吃甜。」
「答對了。那麼知道為什麼蛋糕是甜的嗎?」
這問題真有點莫名其妙,於是答:「這算是入學試嗎?答不對就不教我?…蛋糕是甜的,當然是因為有糖啦﹗」
「又答對了。那麼如果你想學做蛋糕,首先要學的是掌握糖的秘訣。」
「什麼秘訣?不外是多點少點的問題,加進去就是了﹗」我有點莫名其妙。
「不是這樣的。你剛才吃的慕絲蛋糕,不是隨便把白糖加進去就是。你覺得蛋糕很輕柔,一點也不膩,是吧?那是因為要先做一個meringue,秘訣就是要煮糖漿。」
「mer…mer什麼?這是什麼東西?」我有點聽不懂他說什麼,那發音很奇怪。
「Meringue是將蛋白打起,同時把糖水煮成一定稠密度的糖漿注進去,讓打起的蛋白固定下來,之後再配合另外做好的crème,即英文的cream,大致是這樣做出來的。而做meringue的其中一個關鍵,就是學懂掌握糖漿的稠度。」
「那怎樣學?」
「糖水之後最初是稀稀的,但煮的時間愈長,就會變得愈稠。這對做法式蛋糕很重要,因為做不同款式的蛋糕,要用不同稠密度的糖漿,所以一定要好好掌握,否則就做不出蛋糕了。」
聽來好像很有趣,於是我又著緊地問:「那糖漿應怎樣煮?」
他又停了一下,好像不大願意再說下去。
「說吧,說吧,教我吧﹗我可以交學費的﹗」我更加著緊。
「學費不是最大問題。問題是你有否決心。」
「什麼決心?」我覺得奇怪了。
「讓我再說明一下吧。煮糖漿時間愈長就會變得愈稠,這點已說過。而稠密度會分幾個階段,這就要靠你用手指去測量的,你願意嗎?」
「用手指測量?」我開始感到有問題了。
「對,你煮糖漿時,要在鍋旁準備一碗冰水,待糖漿煮稠了,你將手弄濕,然後伸進糖漿裡用姆指和食指抓出一點,早段抓出的糖漿在你分開兩指時會黏黏的成絲狀,再煮就會變得愈來愈結實,有點變成塊狀,到後來連顏色也會變啡,就是焦糖了,做焦糖燉蛋用的就是它。」
「就這樣伸手進煮開的糖漿可以嗎?不會燙傷手?」我的問題已變成擔憂,眉頭也皺了起來。
「不會的﹗若你聽我的做法,能產生物理學上的萊頓弗羅斯特現象,就算是抓溶了的鉛水也不會被燙傷,你放心﹗」他說時語氣雖很堅定,但嘴角卻透出一點笑意,好像有點心懷不軌。
「我還是有點不明白,你可否做一次給我看看?」。
「哦?這個我現在有點忙,沒時間給你示範。這樣吧,給你看看教科書,好讓你明白。」他隨即從櫃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書,是法文的,我看不明白,但他翻了一會,找到有數張照片的一頁,然後展示給我看。
「你看,有圖為證。對了,把糖漿抓出之後再次把手浸到冰水裡,提起之後把手指分開,糖漿會成絲狀,這第一階段法文叫作filet。」他指着第一張照片給我看。
「之後叫作boule,然後是casse,基本上已變成固體了,但仍很柔軟,可做成不同形狀,最後就是焦糖了。」他逐張照片給我講解。
「那做慕絲蛋糕要用什麼階段的糖漿?」其實我問這個問題沒什作用,因為不論那個階段都那麼危險。
他停了一會,然後才說:「用焦糖之前那階段,即casse。」
「那不是要煮很長時間嗎?一定很稠很燙了,真的要用手指抓糖漿嗎?可不可以戴膠手套夾?」
「不可以,太笨拙了,而且測量不準確。你看,教科書的示範也是徒手抓,這是一定要的…」
(眼前景像又回到公司…)
「這個師傅是什麼人,從那裡學來這種折磨人的酷刑?」珠迪滿臉狐疑地問。
「他跟我說是在巴黎學做蛋糕的,還考了專業文憑。他說要學做法式蛋糕就一定要先懂這個,還答應了我,若能做到,就收我為徒。」
「那你做到了嗎?」
「昨天晚上做到了。所以今天特別高興,今晚就去正式拜師。」
「還拜什麼師?﹗這裸手抓糖漿神功簡直就是練鐵沙掌,你算是打過木人巷了,現在出少林寺闖蕩江湖才是。」珠迪語帶調侃地說。
「打木人巷?太誇張了吧?不過這個多星期我天天對著鍋試練抓糖漿,但總是下不了手,現在過關了,真不容易。」
是不容易,但我自兩年多前大學畢業,寫了數十封求職信,找了幾個月才在這家客戶服務公司找到工作,生活算是有著落了,但一天到晚忙前忙後,見客戶、制訂方案、寫報告,老闆似乎覺得我們還不夠繁忙,每天總是加派更多任務下來,實在沒了人生樂趣。現在正如珠迪說的,闖過了「裸手抓糖漿」神功這一關,算是打過木人巷了,我感到好像看到曙光,要繼續好好學做法式蛋糕,學成之後,說不定可以開一家屬於自己的蛋糕店,做心愛的蛋糕,累了就找個安靜的角落,泡一杯香濃的紅茶,伴着蛋糕一起享受……,實在太美妙了。想到這裡不覺甜得從心底笑了出來。
………
踏着輕快的舞步,傍晚下班後我很快便來到蛋糕店。這店其實距離公司不遠,只走過兩、三個街區就到。店的後邊是工作坊,與前邊的店面隔着一幅有一個很大玻璃窗的牆,可以看到師傅在裡邊做蛋糕。店面除有一個很大的蛋糕櫃、擺放了各種款式的蛋糕外,又安排了好幾張木桌和椅子,天花板掛了兩盞很具田園風味的歐式掛燈,牆角擺放了數盆綠油油的植物,予人無法形容的親切及舒適,可以很悠閒地坐下享受蛋糕。
「師傅,我學懂怎樣徒手抓糖漿,可以拜你為師了。」一進門,我就急不及待地跑到後邊的工作坊找師傅說。
「不要叫我師傅,叫我的名字梓文吧。」這家蛋糕店其實只有師傅一人工作,但他好像很不願意聽到我叫他師傅,於是著緊地要求更正。
「好的,梓文。」我半點不客氣地直呼他的名字。
「你剛才說學懂了什麼?」他好像不明白我在說什麼。
「徒手抓糖漿﹗你上次不是說要學做法式蛋糕,就先要學懂用手指抓糖漿,掌握糖漿的稠密度嗎?學懂這個之後你答應正式收我做徒弟…啊不,是徒女。」
「那你用手指抓過煮沸的糖漿嗎?分得出不同階段的糖漿嗎?」他好像有點愕然,不大相信我的話。
「抓過。不信?現在就做給你看。」
「你真的要示範徒手抓糖漿嗎?」他好像仍不相信我做到了,一再追問。
「我真的學懂了,你就看示範吧。不過,你不可以反悔,我證明學懂後就要教我啦﹗」
待他安排好了鍋和電爐,並把糖漿煮沸後,我深呼吸了數下,定了定神,然後按之前練習的步驟,鼓起勇氣用手指把糖漿抓出一點。說實在,我雖然在家中成功做過「裸手抓糖漿」,但直至現在仍然害怕會燙傷手的。
剛抓出來的糖漿,經觀察是呈現絲狀,於是問他:「這就是第一階段的稠度,對吧?」
「哦。」回答得有點不認真。
過一會後我再抓出一把糖漿,這次稠一點了。「這是第二階段的稠度吧?」我又問。
「唔。」這次也答得也不痛快。
再過一會我又抓出另一把糖槳,然後問:「這應是第三階段的糖漿了。」
「大概是吧。」這次答得實在太不像話。
「什麼大概是吧?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。你是師傅,怎麼答得這麼含糊?﹗不想教人家嗎﹗」我有點生氣了,語氣也重了起來。
這時他的表情顯得有點尷尬,似笑非笑地說:「說實在,我不敢肯定。」
「什麼?」我真被他弄得莫名奇妙了。
「我其實從未做過這事,所以真的說不出。」
「吓﹗那你之前說的什麼煮糖漿做慕絲原來都是假話,騙人的?」
「那又不是,要做最好的慕絲,煮糖漿先做meringue是必須的,而且對糖漿的稠度也一定要掌握得很好。」他擺出一副認真的模樣。
「那你怎樣掌握稠度?你給我看的那本書不是說要用手指抓糖漿的嗎?」
「那是古人的方法,現代人有溫度計,糖漿的稠度與溫度有絕對關係,把溫度計一放進去就可以測出稠度,既精確又安全,何需用手指這麼危險﹗」說時他又很得意地笑了起來。
時間好像突然停頓了下來,四周的空氣都凝固了……
原來我被愚弄了,到回過神來登時感到既氣憤又傷心,他怎可以這樣糊弄人?「你欺負我﹗你好壞﹗」我的兩眼隨時要湧出淚水。
他好像知道出事了,馬上收起笑容,一臉歉意的跟我說:「不是欺負你,應該說你非常勇敢,學懂了這個做法是有用的,將來若一時間找不到溫度計,就可以用上古人這個方法,那是技術。我也要向你學習﹗」說完又豎起姆,做個誇讚人的鬼臉,搞笑。
我望著他本來心中還有氣,但也沒法發作。誰讓我這麼頭腦簡單,他說的話就那麼輕易聽信?不行,一定要給他教訓﹗「我不管﹗你也要做給我看﹗」
「不用了吧?剛才不是說,用溫度計更精確,那又何苦用笨方法?」
「你還笑我笨?」我又準備掉眼淚了。
「不是﹗不是﹗我絕無此意﹗」他又裝出一臉歉意模樣。
「那你就做給我看吧﹗」我開始咄咄逼人,雖然有點無賴,但卻也真解氣。
「真的不用了。這樣吧,我認真教你做蛋糕,當作是補償,好嗎?」他的語氣變得誠懇起來。
「教多少?收學費嗎?」我還是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,看他怎樣招架。
「要學多少就教多少。不收學費﹗」
「要認真教呀﹗」
「一定﹗」
出擊成功,勝利了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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